伯懿回过神来,一脸茫然。
“我方才可是救了你。”言语中竟似带了些难察的委屈。
若不是自己,方才她就被抓起来了。
玉浅肆懒得同他废话。此刻时机正好,她嘱咐道:“趁着现在兰车苑无人,快去将东西藏好,之后我们马上离开。”
伯懿无奈,谁让如今自己的性命全然牵在这罗刹手中。
他虽轻功不佳,但对付侯府这些家丁自然没问题。更何况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风亭苑内。
玉浅肆候在隐园墙角,待伯懿归来后,二人跃过院墙,这才悠哉哉朝着驿站走去,一时无言,就连玉浅肆惯常挂着笑意的脸也冷了几分。
南安县虽毗邻京城,但终究是个小地方,汤池不及浚源寺,但胜在繁饶。多有京中贵族于此置下别苑,因而官府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夜间并无人巡逻宵禁之事。
“横梁中间可有绑过东西的痕迹?”
伯懿尚在疑惑方才风亭苑发生了何事,陡然听到玉浅肆的问题,下意识回道:“你怎么知道?”
然后反应过来,面色铁青。真是又着了她的道!明明知晓是什么模样还非要让自己像猴子一般蹿上跳下?
好不容易敛了面色,不甘心道:“我方才帮了你,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玉浅肆歪了歪头,斜睨了他一眼,一副“说来看看”的无谓模样。
“你似是知道风亭苑内方才发生了什么。”
不然为何叹气?
可伯懿还是不大相信,自己一直同她在一起,她怎么就什么都知晓了?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复又觉得可笑:难道,她真是个精怪修成了人形?
玉浅肆闻言却沉吟一瞬,声有稀微,带了几分怅然。
“世间苦,无非明明知其所亲爱,知其所哀矜,知其所恶美,却无可辟也。”
说到底,都是欲念作祟罢了。
淡去了笑意的面部线条,反而更添柔和。眸中星星点点,似是将整片星空都囊如其中。
伯懿听着这似是而非之语,有所感悟,半晌才道:“故作玄虚。”
玉浅肆顿了片刻,道:“方才,应是翠竹死了。”
伯懿从久远的回忆中抽身而出,呆在原地。
玉浅肆往前走了两步,回身望他一眼。
那一眼,满是超然自逸与悲悯,似是那庙堂之上的金身菩萨一般,但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凡尘挣扎。
“走吧,明日一早,一切皆明。”
*
垂东欲晓,万亩灵光。
天色将青的寅时末,隐园里已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别苑往日里仆从不多,勉强都能站下。广安侯虞风靠着把梨木大圈椅坐在池塘边,满眼惺忪的困意,眉间眼下隐有黑气萦绕。
一旁的小张氏的神情似不耐,似激动,坐立难安。却在看到伯懿跟着玉浅肆一同前来后,逐渐有了把握。
愁云半欺,将整个园子拢上了五分凄苦。
唯独玉浅肆得了骄阳宠幸般,周身被透过云层的浅阳洒下了些许亮光,在黑压压的园子里格外夺目。
玉浅肆疑惑道:“郡主怎么没来?”
虞风扯着嘴角艰难一笑:“她昨日忧思过了,生了重病,我便让她好生歇息。玉大人,咱们开始吧。”
玉浅肆又问:“怎么也不见翠竹与梧桐?我记得他们昨日还曾来帮过忙。难道也是生病了?”
“那孩子是个孝顺的,他母亲为了照顾安宁也生了病,便告了假在一旁照顾。”
玉浅肆闻言讥笑道:“翠竹嬷嬷看起来确实羸弱,这病该不会会要了她的命吧。”
虞风闻言色变,正待开口,小张氏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抢白道:“侯爷,还有什么可瞒的!来龙去脉不是都已经清楚了吗?凶手都已经认罪了,还在这里看别人演什么戏!”
虞风听完后,怒目圆瞪,直指着小张氏,仿若不可置信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张氏方才鼓足了勇气,才将一番话倒豆儿似的说完。句句暗指玉浅肆,却不敢往玉浅肆那里看上一眼。
当事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碎玉般好听的笑声,却似凛冬寒风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夫人。后宅里这些拐弯抹角的话,莫想往我身上招呼。”
眸光渐冷,朝外招呼道:“都进来吧。”
三个无涯卫并随风一同,冷着脸满身煞气,抬着一具尸体从门外而入。吓得侯府所有下人不自觉地后退,让开了一条路。
再看他们身后,还跟着形容狼狈,失魂落魄,却紧紧环抱着双臂的虞安宁与一脸死气的梧桐。
而那具尸体,正是昨夜上吊自尽的翠竹。
虞风这时才恍觉,都怪玉浅肆与伯懿存在感太强,他竟然没发现,昨日跟着玉浅肆同来的四个无涯卫没有同来。只是此时再想起,为时晚矣。
“玉大人,自你昨日来府,我便以礼相待。可你如今私自让无涯卫搜查我侯府别苑,就不怕我告到御前吗?”
玉浅肆挑眉状作讶异,阴声怪气。
“哎呀,侯爷可折煞我了,我还记得您说过,我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吏罢了,哪配得起您亲告御状呢!”
连日来家宅不宁,已让虞风精疲力竭。一看玉浅肆紧咬不放,还拿着出殡前夜自己的气话回呛自己,更是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泰山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