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契科夫的书,想必您也看过了?”
“契科夫的书?”米哈尔科夫有些不解地问:“但这和我们要讨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坐着维尔纳就呵呵地笑了起来,随后说道:“将军同志的意思,是问您有没有看过《小公务员之死》?”
“《小公务员之死》?”米哈尔科夫满头雾水地说:“这是什么意思?”
从他的回答中,众人都明白,他根本没有看过契科夫的书,至少没有看过维尔纳提到的那个短篇小说。
见他满脸茫然的样子,维尔纳便继续说下去:“《小公务员之死》记叙了一个小公务员在剧院看戏时,不小心冲着一位将军的后背打了一个喷嚏,便疑心自己冒犯了将军,他三番五次向将军道歉,最后惹烦了将军,在遭到了将军的呵斥后他竟然一命呜呼了。小说用夸张讽刺的笔调,反映了当时俄国社会的极端恐怖,所造成的人们扭曲的性格及变态的心理。”
“编剧同志说的没错,我就是想问他是否看过这个短篇小说。”索科夫接着说道:“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他显然根本没有看过契科夫的书,对这个故事自然是一无所知。”
听索科夫这么说,米哈尔科夫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将军同志,我的确看过契科夫的小说,不过您所说的这个短篇,恰巧是我没有看过的。不知您是否肯赏脸,给我介绍一下大致的内容。”
“好吧,米哈尔科夫同志。”索科夫冷笑一声,便开始向对方解释契科夫的这个短篇小说:“在一个美好的晚上,一位心情美好的庶务官伊凡·德米特里·切尔维亚科夫,在剧院看戏时,打了个喷嚏,‘不慎’将唾沫溅到了坐在前排的将军身上,他惟恐这位将军会将自己的不慎视为故意挑衅,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将军道歉,弄得那位将军由毫不在意变成了真的大发雷霆;而执着地申诉自己毫无冒犯之心、实属清白无过的伊凡,在遭遇将军的不耐烦与呵斥后竟一命呜呼。表面看起来,一个人丧命于自己的喷嚏,是何其的荒谬,其实,伊凡是丧命于他自己对达官贵人的恐惧。他一心想以道歉申诉去排遣内心恐惧,尽管那将军是别的部门,与他没有什么的交集,他担心对方报复自己,所以才会一直不停地道歉,结果效果却是适得其反。
我说完这个故事,您应该明白,我要所表达的意思了吧?”
“明白明白,我当然明白。”米哈尔科夫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去额头的冷汗之后,又点头哈腰地向索科夫赔了礼,才掉头灰溜溜地离开了餐厅。
“将军同志,真是对不起。”等米哈尔科夫离开之后,招待所所长走过来向索科夫道歉:“我已经把您的意思,转达给了米哈尔科夫,但他依旧坚持要来亲自向您道歉,我根本拦不住他。”
“所长同志。”索科夫抬手打断了所长后面的话,笑着对他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行吗?我担心再说下去,您恐怕也会变得像那个小公务员一样,不停地找机会道歉了。”
索科夫的话引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所长心里明白,到此为止,这件事算是真正过去了。他又和索科夫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就告辞离开了餐厅。
“将军同志,”等所长也离开餐厅后,阿格尼好奇地问索科夫:“刚刚那个向您道歉的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科夫想起面前的几人还不清楚来龙去脉,便把前晚发生的事情,对他们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颇为无奈地说:“本来他连夜搬走后,这件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谁知他今天却先是托所长来向我道歉,要邀请我去别的地方吃饭。被我拒绝之后,又亲自跑过来向我道歉。本来这件事早就过去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纠缠不清,我就想到了契科夫的那部短篇《小公务员之死》。”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维尔纳听索科夫说完之后,不禁拍手叫好:“艺术来源于生活,又服务于生活。我以前看这个短篇时,还觉得契科夫写得太夸张了,谁会为了芝麻大的一点事,不停地去道歉呢。但今天所发生的一幕,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见识太少了。如果说索科夫将军,就是小说里的那位将军,那这个胖子自然就是那位因为闯了祸,而显得诚惶诚恐的小公务员。”
“没错没错,编剧同志,您说的没错。”阿格尼点着头说:“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当时我看到那个胖子,不停地向将军同志道歉,脑海里就浮现出曾经看过的这部话剧。没想到书里的场景,我居然能在现实里看到。”
索科夫吃完了面前的食物,抬头望着众人说道:“我刚刚想了一下,如果我们今天运气好的话,在天黑之前,就能彻底完本。”
“天黑之前,就能彻底完本?!”维尔纳听索科夫这么说,立即站起身,迫切地说:“那就别磨蹭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工作吧?”
“嗯,反正我也吃完了。”索科夫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回房间的途中,维尔纳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索科夫:“将军同志,既然瓦斯科夫与热尼亚和丽达两位女兵汇合了,接下来剧情是不是会朝着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呢?要知道,枢纽站军运指挥员罗斯托夫少校和高射机枪排的副排长基里亚诺娃,已经带着一个连的增援部队出发了,只要瓦斯科夫他们三人能多支持几个小时,没准就能顺利地完成任务。”
对于维尔纳的这个问题,索科夫笑了笑,随后说道:“编剧同志,您打算让我修改原先设定的剧情吗?”
“不是不是。”维尔纳慌忙摆着手说:“我就是谈谈自己的看法,并没有让您修改后面剧情的意思。”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维尔纳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好的几位姑娘,就这样白白牺牲,未免太可惜了。”
“这就是战争,编剧同志。”索科夫停下脚步,表情严肃地对维尔纳说道:“况且她们的牺牲也不是没有意义,她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阻止了敌人的破坏行动,使我军最后取得了胜利。”
回到房间之后,索科夫直截了当地问两位速记员:“接下来要记录的是最最好的剧情,你们谁来记录?”
“我!”两名速记员同时举起了手。
索科夫想了想,最后选择了阿格尼,毕竟他和自己打交道的时间最多,最后的剧情由他来记录,无疑是合适不过的。
见索科夫选定自己来记录最后的剧情,阿格尼自然是喜出望外。他快速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笔望向索科夫:“将军同志,我准备好了,现在开始吧!”
索科夫点点头,开始口述后面的剧情。
瓦斯科夫和丽达、热尼亚二人重逢之后,互相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之后,便在德国人可能过河的位置建立了阻击阵地,准备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
激烈的战斗打响之后,虽然又干掉了几名德国兵,不过丽达却被德国兵扔过来的手榴弹,炸伤了腹部。暂时打退敌人的进攻后,瓦斯科夫为丽达包扎伤口,发现她的伤势很严重,但却没有药物可以为她止疼。就在这时,德国人又再次发起了进攻,索尼娅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把敌人引向了相反的方向,以便瓦斯科夫可以带着受伤的丽达撤退。
屋里的人听说丽达负伤,而热尼亚又独自一人吸引敌人离开时,心都不禁提到了嗓子眼。虽说大家基本都明白,这本小说的最后,五位女兵都壮烈牺牲,但他们的心里却和维尔纳一样,充满了幻想,毕竟援军已经出发,也许再过几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就可能出现在这里。只要他们一到,瓦斯科夫他们就得救了,负伤的他和丽达都能得到卫生员的救治,从而避免牺牲的可能。
但接下来的剧情,却让众人的心情沉重。
先是吸引敌人的热尼亚,在子弹打光之后,壮烈牺牲。而负了重伤的丽达,为了不拖累瓦斯科夫,也用瓦斯科夫给她防身的手枪饮弹自尽。至此,五位跟随瓦斯科夫出来执行任务的女兵,全部壮烈牺牲。
女兵们的牺牲,让瓦斯科夫愤怒了,他拿起丽达用来自尽的手枪,不顾枪里只剩下唯一的一颗子弹,毅然沿着德军丢弃的炸药箱子、水壶、军靴、钢盔和没有子弹的冲锋枪,找到了剩余敌人藏身的修道院。
他用仅剩下的一颗子弹,击毙了放哨的德军哨兵后,捡起地上的冲锋枪,冲进去俘虏了包括德军指挥官在内的五名德军官兵。
虽说瓦斯科夫因为伤口的感染,发起了高烧,整个人也变得有些不清醒了,不过他还是咬牙坚持着,他要把这些杀害女兵们的刽子手,都带回到了会让所,交给上级来处置。
当众人听到罗斯托夫少校和基里亚诺娃带着援兵赶到,与瓦斯科夫汇合时,都不禁暗松一口气,心说这个故事终于结束了。
但索科夫却依旧继续口述着新的内容,原本停下笔的阿格尼,迟疑了片刻之后,又继续记录起来。
战争结束了,瓦斯科夫遵守自己与丽达之间的承诺,去丽达目前居住的地方,找到了丽达的儿子,并收养了他。十几年后,丽达的儿子成为了一名上尉,瓦斯科夫参加完他的婚礼后,带着他来到了丽达和女兵们牺牲的地方,祭奠这些逝去的英灵们。
“好了,书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索科夫口述完全部的内容,长舒一口气,随后对众人说道:“感谢你们这几天的辛勤劳动,如果我的书能出版,我会专门在序言里提到你们的。”
“放心吧,索科夫将军。”维尔纳首先开口说道:“根据我的经验,您的这本书只要送到出版社,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出版发行,而且还有机会成为今年的畅销书。”他目光从室内众人的身上扫过之后,继续说道,“如果他们的名字被里写进序言,想必他们也会沾你的光,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索科夫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这是应该的,毕竟他们也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这本书我起码要花半年时间才能写出来。”
“是啊,几天时间就写出了一本二十多万字的小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维尔纳说完这话之后,拿起阿格尼记录的手稿,分成两份,分别递给了格鲁迪特和另外一名抄写员:“麻烦你们快点把新的内容抄写出来。我明天中午要回莫斯科,希望能离开时,嫩带上完整的书稿,到时我就可以去出版社,找我的朋友谈谈出版事宜。”
“放心吧,编剧同志。”格鲁迪特自信地说道:“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些内容都誊写下来,绝对不会耽误您的事情。”
“等一等,格鲁迪特。”阿格尼摔了摔有些发酸的手腕,对格鲁迪特说:“既然这手稿是编剧同志等着要,我看不如这样,我们两个速记员也参加誊写,这样可以把时间缩短一半。”
“阿格尼说得没错。”另外一位速记员也附和道:“四个人同时誊写觉得比两个人更快。”
就这样,阿格尼所记录的稿件,除了索科夫在口述时,格鲁迪特誊写了一部分外,剩下的稿件被分成了四份,由两名速记员和两名抄写员同时开始誊写,速度顿时快了一倍。
不到一个小时,誊写工作就全部完成。
维尔纳把手稿归纳好,情绪有些激动地说:“将军同志,那我明天离开前,就带着这份手稿回莫斯科。您放心,我在出版社有很多朋友,我有90%的把握,可以让这本书在一个月内出版。”
“编剧同志,”索科夫本想让维尔纳带走手稿的,忽然想起科帕洛娃今晚要来自己这里看手稿,便对维尔纳说:“这份手稿还是您明天离开前,再来我这里取,行吗?”
看到维尔纳的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索科夫连忙向他解释说:“晚上有个朋友要过来看这部书。”
维尔纳听索科夫这么说,一厢情愿地认为晚上来看手稿的人,应该是副导演爱森斯坦,便点头同意留下手稿:“好吧,将军同志,那我就把手稿留下,等明天出发前再到您这里来取。”
“将军同志。”阿格尼把自己速记的稿纸整理好之后,递给了索科夫:“这个请您收好,就算是手稿不幸遗失,我们也可以根据这份记录,重新誊写一份新的手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