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变得透明的陈监首,悄无声息来到了一条栽种着很多梧桐树的窄巷。
这里是梧桐落,位于长陵城南和城东的交界偏远地带,是这一片区域许多破落户,也就是那些小摊小贩、走方郎中、没有自己田宅的租户的聚居地。
走在不怎么平整的青石路面上,他很快就来到了一面无字的青色酒旗边上,接近了酒旗下方掩着的木门,并从门缝间观察到了这个小酒铺内的布局摆设。
这里跟寻常的自酿小酒铺并没有任何的差别,当街的厅堂里摆了几张粗陋的方桌,柜台上除了酒罐之外,就是放置着花生、腌菜等下酒小菜的粗瓷缸,内里一进则是酒家用于酿酒的地方和自住的屋所。
被刻意掩上的木门,显然代表着酒铺今日歇业的意思。
因此,这家平日里算得上是梧桐落生意最旺的店面,周围并没有停下脚步的行人。
仔细地看了一眼附近的环境,陈监首低垂着头,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越过了低矮的围墙,落入了酒铺的后院,在铺子里旁若无人般走动,观察着起来。
随着他的脚步,数股阴暗发霉般的气息朝着此地的内里蔓延,蔓延到酒铺的角角落落。
陈监首并没有见到传言中那个让郦陵君都为之亲自上门求见的绝美女子,也没有看到那个走了两层楼王太虚的路子、被修行宗派收入门下的市井少年。
前者当然可能是出门购买一些酿酒用的原料去了,也可能是去买几件接下来过冬的袄子,后者则应该是在远在长陵北部的白羊洞内,就算会返回酒铺,多半也得等到傍晚时分。
许多天前,丁宁曾经认为神都监始终没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走进酒铺,按照他们的行事规章制度,应该再不会浪费力气在自己的身上。
但这些神都监里的办案习惯,对于从来不按章办事,也不怎么讲证据的陈监首来说,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当长陵的众多修行者把目光放在另一端的白羊洞剑斗上、纷纷被吸引过去时,他却很清楚此刻别处疏于防范,正是许多大逆之辈活动的高峰,于是特意来到了长陵的南部巡查,顺便也来到这边看上一看。
成为神都监的统领者这么多年,陈监首自然形成了常人没有的嗅觉和直觉。
跟绝大多数看过丁宁、长孙浅雪资料的人不同,他在任由手下按例销毁相关案卷之前,早已注意到了这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主要的问题,出在那份资料中丁宁和长孙浅雪的族谱上。
族谱里,有长孙浅雪母亲的画像。
那两张族谱的画像里,长孙浅雪母亲的画像和长孙浅雪几乎一模一样。
不只是容貌,连神情都似乎一模一样。
世上不存在两条同样的河流,也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容貌的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对方特意伪造身份隐居在梧桐巷内,究竟有着什么目的?或者跟那名剑炉的第七徒赵斩一样,也是为了寻找“那个人”而来?
酒铺空气里的发霉味道突然变得更加浓烈,有一些霉斑悄然出现在一些阴暗角落。
陈监首感知得极为仔细。
大约数十息后,房间里阴暗处生长出来的霉斑,才迅速的干枯,变成一层淡淡的灰白色灰,然后被自然吹拂而过的微风卷起,抛洒到里许之外的水塘深处。
根据他的推断,从地下的虫豸远遁逃离,树木、杂草隐有被冰霜所侵的迹象来看,这里应该生活过一名至少已迈入本命境的修行者,且有着至寒的本命元气。
再结合关于这家酒铺的其他线索,尤其是长孙浅雪格外出众的美貌,陈监首大致已经得出了此行探查的结论,对方的身份,或许正是当年长陵第一望族唯一存活之人,公孙家的大小姐。
不过,尽管发现了如此重大的秘密,但陈监首并不准备将其告诉他人,而是打算默默地藏在心里,最多,也就是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监天司的司首夜策冷。
在长陵的许多故事里,监天司和神都监这两名主人是绝对的死敌,甚至在两人最亲近的属下眼中,这两名权贵之间平时都明争暗斗,不知道通过多少事情,互相递了多少刀剑出去。
可实际上,陈监首与夜策冷两人都互相心知肚明,这些所谓的矛盾,只是演给上面的人看的,好让自觉掌握一切的元武皇帝和皇后、两相放下心来。
长陵总是需要强大的敌人,需要那些足以威胁到上面人权势的“大逆”。
而且在元武皇帝已迈入八境启天的情况下,这些“大逆”的质量,就必须得足够高才行。
如果真的捕尽了躲藏在丛林里的猎物,除去了那些威胁性强的虎豹,神都监与监天司的存在便没有意义,将会沦落到狡兔死走狗烹的境地。
他这种出身并非秦人的七境,以及曾受过“那个人”教导的夜策冷,原本就是随时可能被推出来的牺牲品,在长陵看似威风凛凛,实则活得谨小慎微,自然也得留下一些退路与后手。
陈监首很清楚,在皇后郑袖和很多贵人的想法与谋划中,夜策冷因巡查、围捕云水宫那些人而光荣战死,为他们夺得孤山剑藏,才是最好的结局。
在他的视野里,看似平和而没有纷争、人人安居乐业的长陵,却有着阴暗可怖的另一面,由无数的勾心斗角,不见鲜血的厮杀构成,正如这天地间的元气一样,像是无比纷乱的线条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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