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浅肆直到回到自己院子里,还没想明白,少主是否猜到了什么。
她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夜色,不曾点灯,也并未关门窗。靠着桌角坐了下来,望向门外。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今日才从城内富绅那里借来的别苑。临近冬日,想来也没人会在这时候费心料理花园。
半荒的园子,将死不活的草木,一如她现在一般,毫无方向。
此刻直视自己的内心,才明了自己所谓的两全之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当少主事事为自己考虑的时候,即便知晓此事对少主并无多少影响,还是会觉得对不住他。
可是,她必须要保伯懿。
伯懿值得信任。
起码在先后案查清之前,他不能有事。
“哎呦喂,鬼啊!”
有惊呼声从屋门口想起,紧接着是“咚”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玉浅肆回过神看过去,屋门前趴着一物,瑟瑟发抖。
即便方才的尖叫变了形,但她依旧分辨了出来。
“少卿大人,是我。”她淡然出声。
那团黑影扶着门槛露出了一个顶着官帽的脑袋,待商赋看清屋内后,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爬了起来,迈进屋子里,掏出火折子去寻灯。
“玉大人怎么不点灯呢?”
待到光亮缓缓浸满这间屋子时,她才恍然察觉,自己竟不知已经枯坐在此处多久,浑身都被冷风吹透了。
冬日的夜风果然寒峭。
“少卿大人,这么晚来做什么?”
商赋看玉浅肆原本就比别人清透几分的脸现在被冻得发白,摸着另一侧的桌角坐了下来。
“若我不来,玉大人难道打算就这么坐一夜?”
幸好他来了。
今日玉浅肆离开后,朝臣们刚被安顿好,便各自聚在一处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因商辞亦在随行之列,商赋不敢贸然溜走,只能硬着头皮,蹲在角落里听那群老臣争来吵去。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想到白日里自家兄长意有所指的行为,商赋心里发慌,连忙央人问到了玉浅肆落脚的院子,赶了过来。
院门大开着,商赋便自顾自以为玉浅肆还未歇息,可进了院子才发现一片漆黑,屋门也大敞着。
商赋有些纳闷,难道这人还没回来不成?可明明说玉浅肆早早便进了屋子。
这院落本就不大,还未等他想清楚,便走到了屋门口。
正打算转身离开时,便看到屋内似有一尊黑影蹲伏,约莫是个人形。在他仔细看过去的时候,竟然还微微动了动。
一瞬间,商赋颈上汗毛倒竖,被吓得腿软,左脚绊右脚,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直到现在坐在这里,他还惊魂未定。
玉浅肆的眼神,看着比往日更要冷几分,全身都透着森然之意。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玉浅肆语调懒惫,却还是让商赋打了个寒战。
“我来看看你......伯懿兄弟他究竟如何了?”
商赋情真意切,听起来倒像是真心关心。
玉浅肆眼角微动,垂眸轻笑:“劳少卿大人费心了。我说过了,他离开是提刑司的任务,十日内必然归来。”
商赋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脑海里全是方才那群老臣的争执声。
玉浅肆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来试探她的吧?
“玉大人,我是真心想帮忙。若有什么我能做的......”
听到这里,玉浅肆笑了笑,屋子里登时添了几分明意。
“我这里确有一事,少卿大人说不定真能帮到我。”
商赋连连点头:“玉大人但说无妨。”
玉浅肆拖着手臂,好奇道:“你兄长......是个什么样人啊?”
霎时,商赋脑海里似是有巨钟被僧人全力撞过一番。
整个人惊跳了起来。
今日商辞脑袋发蒙顶撞了玉大人,玉大人该不会是要报复回去吧......
“你这是做什么?”
玉浅肆扬眉微讶,看着商赋突然跳了起来,朝自己郑重鞠了一礼。
“想替我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向玉大人道个歉。他一向油盐不进,我也不甚喜欢他。可是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嫡亲的兄长。若是惹恼了玉大人,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玉浅肆听着他这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嘴角的梨涡深了几许。
不成器?油盐不进?
这些词任谁看起来,都不可能和人人称颂的商辞有关。倒是与商赋自己比较贴合些。
“还望玉大人能看在我的薄面上,饶过我兄长吧。”商赋说着,还起身郑重向玉浅肆鞠了一礼。
“若有什么我能做到的,我万死不辞!”
说得好像她已经对商辞做了什么似的。
玉浅肆哭笑不得。
如今自己“睚眦必报”的名声,已经如此响亮了吗?
商赋见玉浅肆不言语,只是转着玉里乾坤,心里更有些没底。
“少卿大人客气了。”玉浅肆浅浅含着笑意,示意他坐下。
商赋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难得这么正经一回,他自己也有些不适应。可一想到自己耗费了许多心力才在玉浅肆这里混了个脸熟,却要拿来给商辞做人情,他就生闷气。
若不是看在爹娘的份儿上,他才不愿意搭救商辞!商辞简直是舒坦日子过久了,非要没事儿找事去寻玉大人的晦气。
玉浅肆看着眼前表情变幻,精彩纷呈的商赋,心下沉吟。
若是商赋此刻将有关商辞的一切全盘托出,她反而会怀疑,商赋与商辞是否在联手做局。
想到这里,玉浅肆怔了一瞬,唇角笑意倾泻,却都是苦涩与自嘲。
自己竟然会下意识想到这些朝堂上勾心斗角的伎俩,果然是被同化了。
不过这样也好。
既然已决定入局,早些警醒起来,总比被人牵着鼻子走要强。
商赋还在悄悄打量着玉浅肆的神色,见她突然笑了起来,似是给这冬夜拢上了一层春意。
他愈发有些不知所措。
玉大人该不会被气傻了吧。
可玉浅肆接下来说的话,清晰而有条理,这才让他放下了心来。
“我一直很好奇,少卿大人为何总要往提刑司凑?你可莫要说什么‘仰慕’一类的鬼话,你当知晓,我不可能信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