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后宫之中,除却先皇后之外,所有的妃子无一例外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全部都出身世家。
皇帝的女人里,只要是品级在嫔位以上的,一定都是大族出身,所以这些妃嫔在宫中扮演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个柔弱的美人,她们的另一面,代表着其背后的家族力量在朝廷上的缩影。
昭妃出身云中陈氏,她身后的陈家,追根溯源能够向前数上千年之久,历经数朝数代,一直传承至今,单论宗族影响力,甚至远要比孟贵妃身后的孟氏要强。
毕竟孟氏虽然也传承了数百年之久,但家族的发展却是四平八稳,不曾衰落,却也不曾有多强盛,一直是到了孟渊这一代,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横空出世,这才真正光大了孟氏的门楣。
所以今日昭妃的请求,不仅仅是代表了她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更是代表了其背后整个云中陈氏的想法。
因为皇室依附于皇朝的兴衰,但世家却是未必,朝代更迭对他们而言同样是大风大浪,但并不是灭顶之灾。
所以在多数的世家之人眼中,皇朝天子的家世也未必能强过他们,毕竟论起家族底蕴,洛氏王朝也不过才传承了两百年多年,而他们一家家的,不少都留下了千年的痕迹。
故而,云中陈氏虽然会支持四皇子,但并非那种孤注一掷地去赌一场,更别提四皇子本身也不争气。
但凡四皇子表现出一点儿出息,也不至于让云中陈氏这样快地就放弃了。
昭妃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认输了,这一局他们云中陈氏先天条件太差了,根本没有搏一搏的可能性,与其最后拼个头破血流的让人看笑话,不如早早退出。
昭妃长吁短气地道:“老四就不是个能指望的,也幸好他脾气是大了一点,但本性却不坏,我只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过一辈子,这便足够了。”
说着,昭妃拉住了孟贵妃的手,真切地说道:“所以,这件事还得请姐姐多费心了。”
孟贵妃也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认真地道:“妹妹安心,此事我会好好想想的。”
孟贵妃点了头,昭妃终于是放心地走了,半个时辰后,昭妃派人送来了价值连城的礼物以及养胎的补品,还有一封书信。
信的落款是云中陈氏的家主,孟贵妃拿到信之后,转头便问阿绣:“我该怎么做?”
阿绣沉思良久,说道:“这事不是你我可以做主的,让人传唤陆大人进宫一趟吧,正好也可以让公主一解思念之苦。”
“可是昨天永乐不是才跟驸马见过吗?”孟贵妃问道。
阿绣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没有再理会满眼疑惑的孟贵妃,她吩咐了宫人去传信,自己则去找了永乐公主,嘱咐了她一些事情。
......
于是,第二天陆寒江便被以公主思念驸马的名义召进了宫,见到了永乐之后,自然也从对方手里拿到了那封信。
说实在的,这种事情陆寒江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决定听取一些专业人士的意见,比如陆尚书,毕竟陆家也是世家大族,或许他能够给自己提供一些建议。
“云中陈氏是千年世家,那位陈家主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与他也有过几面之缘,此人做事堂堂正正,颇为几分古之君子的风度,所以这信,应该是他诚心写下的。”
陆尚书给出了自己的分析,至于这信看是不看,那就是由陆寒江自己来判断了。
陆寒江打量着这封信,同时问道:“陈家的势力如何?”
陆尚书看了他一眼,说道:“很强大,在云中,他们的势力根深蒂固,在世家之中,他们的力量也是盘根错节,陈家主也是各个世家共同推举出的代表人物之一。”
“听起来就很麻烦。”
陆寒江随手撕开信封,拿着信看得却并没有多么专心,口中似是无意地问道:“世家力量如此庞大,难道陛下就从未忌惮过吗?”
陆尚书轻笑一声:“自然是忌惮的,否则锦衣卫的势力也不会被陛下放任到这个程度了,但你也莫要忘了,在世家眼中,皇室也是世家之一,差别只在于他们是最强大的一支罢了,因为皇家手握天命。”
“听起来有些狂妄啊。”
陆寒江一目十行将信看完了,然后好奇道:“伯父也是这么想的吗?”
对此,陆尚书只是微微一笑:“我已经是陛下的臣子了。”
世家子弟为官者不在少数,但成为一家之主之后,大多会选择辞官回家主持宗族的事务,官位在世家家主眼中,并没有那样重要。
毕竟这些人即便无官无职,仍旧地位尊崇,作为世家大族的家主,哪怕是皇帝也会用相当程度的礼节来对待他们,这是他们身后的家族底蕴带来的影响,也是千百年来各个王朝中不成文的规定。
所以与之相比,所谓的官位也就显得那样平平无奇了,即便做到了一朝阁老,也不过是得到了和一方大族家主堪堪相同的地位而已。
所以如陆尚书这般,在就任了陆氏的家主之位后仍选择继续留在朝廷中任职的人,是少数。
“既然如此,那——?”陆寒江顺手拿掉了油灯的罩子,将看完的书信放到了上边。
“不急。”
陆尚书抬手将信纸从陆寒江手中接过,他从容地道:“他既然有意示好,我们不妨先谈谈,谈不拢再说其他。”
“不合适吧,”陆寒江咂咂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官服,说道:“伯父才刚刚说的,陛下应该不希望我这个指挥使和世家走得太近吧?”
“你本就是世家出来的,不单是你,孟兄也是世家子弟,”陆尚书捋须,款款道:“世家不是铁板一块,如果陈家主的诚意足够,那么这事陛下应该乐见其成,况且——”
陆尚书抬眸望向远方落日,语气莫名地道:“如今的陛下,未必有心思在乎这些俗事。”
闻言,陆寒江同样目光深沉,沉默片刻后,他又问道:“那么,伯父以为,小侄该是和他谈私事呢,还是以公事为主?”
“公事公办,世家之力好借不好还,若是贪一时便宜,将来于你而言,恐怕——”陆尚书意味深长地道:“遗祸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