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闻的屋子在这一列静室的里侧,陆凝注意到静睿虽然穿着一双木拖鞋,却没有在走廊中发出半点声响,假如他们都有这种技巧,那倒是不太容易询问了。
之所以追过来,就是因为她在房顶上观察的时候,除了那个店里发生的事以外还有周围少数的围观者。托德的消失和再次出现或许那些下线不清楚,但稍微上级一些的人肯定注意到了。那么被派来监视情况的人应该是知情者,也不会进入最危险的范围内,而是找个远一点的位置悄悄观察即可。
而在陆凝看到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提前离开了,时间点大约是屋子里的红光遮掩不住的时候。那时守卫还没过来,内部真正的危险也还没有解明,大多数人依然保持着围观的态度,此时突然离开的人当然有问题。不过陆凝追着这个人离开的脚步却追查到了一群结衣僧的地方,这让她有了一个猜想。
在她理清纷繁的思路时,静睿已经敲开了静闻的门。相比于静睿,静闻的身材要稍矮一些,也比较瘦削,但是是那种很结实的感觉。这名僧人开门后向静睿合十一礼,然后又向陆凝和迪蕾娅依次见礼。
“静闻,这二位女士有些话想问问,不知道你现在是否方便?”静睿问道。
“自无不便。”静闻微微一笑,让开了门,让三人走入。
屋内燃烧着檀香,布置也是干净整洁,完全无法从痕迹上推断他去过哪里。陆凝干脆便坐下后单刀直入地问了:“这位僧人,我想问问你的行踪。”
“贫僧仅仅是观尘世一番,处处皆有行踪,不知道您问的是哪一处?”
“入夜之后,到你刚刚回到这里的时间段内,你去了哪?”
静闻微微思考,随后答道:“贫僧于黄昏时分稍用了些斋饭,而后闻得悬空走廊夜景或是此处一绝,便往其上,而后流连忘返。待到猛醒不该如此沉溺之时,天色已晚,偶见东南方似有火光亮起,本着救人于水火之念,待去救援。不料行至中途,守卫已先行前往,并封锁周边,贫僧不得入内,只得还归。”
旁边迪蕾娅听得头都大了,倒是陆凝接受度还是良好。
“也就是说,你去过悬空走廊,然后看到了火灾,不过没到现场就回来了?”
“正是如此。”
这种描述其实非常模糊,作为证词的话显然是不够的,可是陆凝又不是真的审讯别人,真的让人说出一套详细到分秒的行程单恐怕旁边两人都会有意见。
“僧人,我还有两个问题,不知道能否如实回答?”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我所知,即以实言相告。”静闻微微一笑。
“您和静睿大师同为结衣僧,为何一人静坐室内,一人却游荡市井之中?”
迪蕾娅听见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看了看陆凝,觉得这和她之前问的没什么关系。
“我等所修之法为观想之法,只因所取之形物不同,故得以行止之异。静睿所观,乃我相,得一静室,一方天地,一人,一心足矣。而贫僧之所观,为众生相,尝游于众生之中,得人生百态,以万物为鉴,方能映照本心,此为道之不同。”
陆凝微微点头,而迪蕾娅则瞪着眼睛,那表情大概是想说“说人话”的意思。
“多谢解惑,那么第二个问题,僧侣一道,应该也有很多不同,而您和静睿大师都是结衣僧,不知道这名字作何解释?”
静闻听了,淡淡一笑。
“如是世人常说,便应是一结应一劫,待到劫数近历,便成功德圆满,此为结衣僧。然我等实因云游四海,以双足丈量天下土壤,如此打扮行走方便所为,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含义。”
他和陆凝的问答语气平和,不急不躁,也没有任何心虚之感,回答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问题,陆凝也没研究过佛法之类的,就算有问题也听不出来。
不过,这样也就足够了。
“如此,那么静睿大师,您可有指点?”
陆凝带着一丝笑意扭过头。
静睿低头唱了一句佛号,随后单手从肋下骤然传出,掌上金光大盛,猛击静闻胸膛,口中一声怒喝,宛如舌绽春雷!
“何方贼人!胆敢冒充我结衣行僧!!”
静睿这一下突然袭击,静闻也有点手忙脚乱,不够还是一个后仰,双手一合,静睿那一掌正好劈在他身前三寸的位置,却不得寸进。
陆凝向后一滚,远离了战斗所能波及到的地方,同时,两张羊皮纸从她手里飘出,从两边滑向静闻后方。
“静睿!你我同行许久,为何突施……”静闻得空,刚要张嘴,就被静睿一振手腕,将空中的桎梏震碎。
“贼人!你这一手还以为我看不出来?若不是今日对问,我恐怕还不知道身边的同伴早就遭了不测!说!静闻如今在何处?”
静闻借助震荡开的波动一撑地面就站了起来,脸上依然是保持着祥和的笑容:“静闻……自然是已经面见我佛去了,静睿,还有你们两个女人,只可惜好端端的为何要插手此事?”
他微微稽首,双手从背后一伸,拔出两片雪白的骨刀来,静睿见了眼神顿时一变:“破戒僧!”
“原以为以我的造诣,伪装一名结衣僧没什么难度,在你们死前,不妨给我解惑一二?静睿,我哪里的伪装除了纰漏?”“静闻”含笑问道。
“从我们交谈后开始。”陆凝在后面说。
她问那些问题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察觉到了静睿的情绪异常,这位僧人终究还是处于修行中,不怒无嗔的境界还做不到。所以她提问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吸引“静闻”的全部注意力,二是尽量让“静闻”用长段的语句回答自身相关的问题。
当然,陆凝也不知道问题具体出在哪里。
“你的伪装几乎没什么纰漏,对答甚至比起真正的静闻或许更加完美。”静睿也站起身,与破戒僧针锋相对,“可你不是真正的结衣僧。”
“哦?”破戒僧礼貌地一笑,“烦请解惑。”
“结衣僧云游天下,修行佛法,观想人心,这些都不错。然而我们的出身你大概没有仔细调查过。”
“……出身?”
“我等是出身富家子弟,行走天下不靠寻求布施,而是凭本身能力赚取财物。因不起庙宇,亦不受香火,与一般僧人多有不同。是故……我等从不以贫僧自称,因出家人不打诳语。”静睿面沉似水,“至少我这一行,无人有此习惯。恐怕你自替换静闻之后,因为担心被识破,多日混迹于外,从未和同行者有过许多交流。”
“习惯很难改变。”陆凝微微摇头,“而且僧人之间也不会使用这种自称,他大概根本没机会察觉到这个问题了。”
“原来如此,贫僧差的还有一份世间人情。”破戒僧轻轻点头,“多谢解惑,作为答谢,贫僧会毫无痛苦地超度三位,相信来生三位定有大造化。”
就在他提起骨刀的同时,洁白的光骤然在房间之内绽放开来,一阵神圣的钟鸣自所有人脑内回响开来,就连破戒僧也不得不挡抬手挡住面部,反而是陆凝和静睿觉得这光芒非常温和,甚至消除了面对破戒僧时内心的紧张。
“太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和尚。”
迪蕾娅提着长剑站在了两人面前,她的背后展开了两对纯粹光芒形成的,宛如缎带一般的长翼,尽管身上没有任何铠甲,却仿佛披上了一层光铸的战袍,一头金发也散发出了宛如太阳一般耀眼的金色。
相比于十几分钟前那个丑陋的形态,这才是真正符合陆凝心里天使的形象。
“圣骑士……你是接受过‘赐福’的?不对!你不是以学徒身份或者拜访学者身份……”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迪蕾娅伸手在剑上一弹,纯白色的雷霆缠绕在剑身上,破戒僧顿时再次退了两步。
“你是侍从!”
“答对了,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迪蕾娅喊完这句话,直接冲向了破戒僧,而破戒僧也将双刀一交,一层污秽的气息镀上刀锋,双刀一晃,架住了迪蕾娅的长剑。洁白的雷电立即受到了污染,甚至连迪蕾娅周身的圣光都有了些黯淡。
“不幸啊,我正好擅长污染这些纯正的正义——嗷!”
破戒僧想要耀武扬威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一声大叫。碧绿的火焰在他的衣服上燃起,甚至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爆炸,虽然不会真的伤及性命,却也足够打乱这种战斗中的关键节奏了。
“过量魔法下最后还是爆炸而不是起到真正作用吗?”陆凝略有些伤脑筋地看着那两个临时炼变阵的结果,至于破戒僧,被这么一炸已经明显削弱了一截,要想对抗迪蕾娅已经很难了。
又是两剑之后,破戒僧的一柄骨刀被迪蕾娅斩为了两截,甚至一道雷电还擦过了他的胸肋之间,这种疼痛已经不是他能忍受的了,在一声惨叫中,破戒僧用还完好的那支骨刀划向胳膊,血液喷涌,立即让光芒黯淡了不少,而破戒僧也就此消失在房间中。
“血光遁,够狠。”迪蕾娅跺了躲脚,回头对陆凝和静睿说道,“你们等在这里,我一定要追上他!”说完,一振光翼穿窗而出。
陆凝和静睿是没办法追得这么快的,不过也不可能真的等在这里,两人先后从窗户爬了出去,拼命追着迪蕾娅飞过时留下的光屑,一路上气喘吁吁,甚至跑进了祖母绿区的一片乱石山区。
这种地方一般是空出来做魔法实战演练的地方,半夜当然是一个人都没有,迪蕾娅亮得像个巨大的灯泡一样着实显眼,陆凝体力有点不支,静睿也放缓了脚步等着她,两人一同走向乱石中,由于迪蕾娅跟着倒也不担心破戒僧偷袭他们。
但没走多远,就听见了迪蕾娅的厉喝:“你是什么人!”
正好陆凝转过了一块立石,看到了迪蕾娅那里的情况。她站在一块拱形的石头上,用剑指着前方,而前方则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不太真实的影子,唯一的真实之处就是这个影子掐着破戒僧的喉咙。
“放开他!表明你的身份!否则我会向你发动攻击!”
影子自然不会回应,只是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刺入了破戒僧的头顶,然后瞬间拔出,血线中带出了一丝蓝色的什么东西,然后投入了自己颈间。
“喂!”
迪蕾娅没料到影子这么果断,顿时挥剑冲上,雷霆缠绕瞬间将那个影子照亮了,却依然无法照出对方的真实面目,影子将破戒僧一丢,身体宛如一滩烂泥一般溶解在了地面上,什么都没留下,迪蕾娅的剑锋撞在石头上,没有任何建树。
陆凝和静睿急忙跑过去,先看看迪蕾娅没什么事之后,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破戒僧。
他已经死了,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额头上的血洞依然在往外流淌着血液,在这样的环境下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那个该死的家伙……”迪蕾娅在影子溶解的石头上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有。
静睿叹了口气,低声念诵起经文来,而陆凝则开始检查破戒僧的尸体。
什么都没有。
没有联络用的东西,也没有类似能够考证身份的物品,就像他的房间一样。而即便是死亡,他的脖子上也没有刚刚被掐着应该留下的痕迹,只有头上那一个致命的血洞。
线索断了。
虽说陆凝早知道会是这样——大戏还没开幕,一个场景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让你将幕后全部揭开?可是她仍然是有点不甘心的。
“别灰心,这件事一定要查!我会向牧师报告此事,如果埃瓦廊有这种危险分子出没,那之后还怎么安心讲学?魔法议会绝对不能不管这种事!”迪蕾娅愤愤地说道,“来访人员被偷偷替换,这种事肯定不是单独发生的情况!”
“那便多谢迪蕾娅女士了。”静睿叹了口气,“之前不知您是随行侍从,若有言语不适,请勿见怪。”
“你们说话用点正常的说话方式就好了……”迪蕾娅摆了摆手,伸手抓起地上破戒僧的尸体,“至于这具尸体,我要当证据先拿走。”
“还请留神,这名僧人应是通用分级中魔导士的水平,实力不凡,却依然毫无抵抗地被杀,若是担心势单力孤,我等也可稍做助力。”
迪蕾娅继续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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